螺旋向上的阶梯，无穷无尽，走不到尽头，四周黯淡无光，了无生气，唯有上方传来隐约的呼唤声。
“快上来。”
是谁呢，完全没有头绪的声音，但莫名觉得令人信服，所以就这么走下去，无穷无尽的走下去，毫无厌倦的走下去，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一道黑影从阶梯中央一闪而过，笔直的落了下去。
吓了一跳，回过头，看到身前站着一个少女，熟悉的感觉涌上脑海，是锦华氏。
“你来了呢。”
听着柔和的声音，心情突然翻涌起来，某种让人心悸的冲动充斥着胸膛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却听不到自己的话语。
“我要走了。”
倩影向后仰躺，落了下去。
随后无数黑影雨点一样落下，在眼前一闪而过，也同雨水一样的无穷无尽。
然后——
“梆”
不知哪里传来敲响木头的声音。
突然被惊醒睡梦的人呼吸骤紧，奋力跳了起来，然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，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“嘶——”
吸一口冷气，拍掉身上的土站起了身，四处打量了周围的环境，花了足有几秒钟，总算是认清楚自己身在何处。
又花了几秒钟，观察周围，天色已经脱离了黄昏时分，正朝着黑夜倾斜，他这一觉，睡的比想象中还久。
真是迟钝，这种危险的处境还能安然睡着。
嘲笑着自己，李明看向墙的方向，寻找容易翻出去的地方。
“吱呀”
红砖墙的小屋打开了门，手里拿着一根短木棒的高大老人推门走了出来，和站在院子中央，狼狈的愣在原地的李明四目相对。
糟了糟了糟了。
心里打鼓，面对这种局面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毫无准备，这种时刻，也只能咬牙强行跳墙了，只希望能在老人叫来更多人之前溜掉。
“你是白天被人撵着跑的那个孩子吧。”
老人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身影，无论是满是黑灰的宽厚兜帽大衣，还是低矮的身高，都不像是半夜四处工作的梁上君子，联想到白天听到的声音，丰富的阅历立刻让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来历。
“不用害怕，我不会抓你。”
像是表示诚意一样，老人随手扔掉了木棒，向着李明走近了几步。
李明戒备的后退了同样的步数，他并不说话，盯着老人的身影，依然打算找个机会就跳墙而出。
老人看出了这份警惕，停住了脚步，看着李明后退到墙边，转身奋力想要爬上去，却因为一下午僵硬的睡姿与饥饿的折磨，以及墙体上湿滑且并不结实的植物而一时难以如愿，折腾了一会根本爬不上去，只能和老人尴尬的僵持在了墙边。
摇了摇头，老人径自走到门边，哐当一声脆响，打开了门栓，轻轻一推，将门推开，然后后退了几步，摆摆手示意从门走出去。
李明犹豫了一下，走向了门口，在将要跨出门槛的时候，回身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看不惯这些年轻人的做法，没调查过就乱抓人，伤到人也不出来负责任，没担当！”
老人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气愤，看的出来，大概对于四处抓人的乱象，有种难以言喻的反感，而这种反感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压抑住了仇恨。
大概也是因为没有看到我的脸的原因吧，李明想着，又生出好奇的念头，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句话。
“你不怕我是真的李明吗？”
“你是真的吗？”
“不是！”
反诘让李明心中一慌，立刻矢口否认，
“怎么可能是呢。”
老人摇摇头，用恢复了平静的声音说着一些本来应该是事实的事情：“在全国找一个只知道名字和大概长相的人，怎么可能正好就在这座城里，就在我面前呢？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该我们这些老百姓来做。”
“恩。”
李明有些心虚的答应了一声，不敢再多说下去，转身想要就这样走掉。
“等一下。”
老人在怀里摸索了一下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手机。
“拿着这个，给你父母打个电话，让他们来接你，不要大晚上的再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了。”
犹豫之间，手机就已经塞到手里，低下头观察了一下，是很典型的老人专用手机，虽然看起来是触屏的智能机，但机体结实宽大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，如同黑色的砖块，显示的字体也加粗加大，方便眼睛不好的老人看清楚。
“我儿子买的，花里胡哨，用不习惯，我还是用按键的好。”
说着，又在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古董一般的老款式手机，看起来是只有通话功能的那种。
这老人家真是，哪有人随身带着两个手机的，一边不合时宜的升起吐槽的念头，另一边，心里却涌出一股温润的暖意，就像从一直浸泡的冰冷井水中提出来，被阳光晒出一丝丝发痒的温暖的感觉。
简直就像是在描述冻伤的肢体一样，不过，或许真的已经被冻伤了吧。
“谢谢。”
“我会还给您的。”
匆匆答应了两声，好像是害怕什么一样，转头小跑着离开了这里。
已经感受过最深沉的绝望，就这么死去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，之所以逃避死亡，也不过是本能和承若的驱使，若是在这里感受过人的温暖，升起生的希冀，却不能得到救赎，不过是再次经受绝望的刑罚罢了，对于这种事情，当然要迫不及待的避开啊。
但是，说出不可能实现的话，还是受到影响了吧。
跑出很远，忍不住回头望过去，朦朦胧胧的黑暗中，高大的人影已经缩小成一个小黑点，老人依然站在远处，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。
从那里看过来，我也是一个小黑点吧，这样想着，李明走出了小巷，向着城外的山上走去。
没有丝毫打电话的想法，父母并不在这座城市，即使打了也不会有任何作用，对这种处境，李明并没有抱怨的想法，或许还有一丝窃喜，在这个到处肆虐着‘杀死李明’病毒的世界里，不与父母相遇，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，至少保留了一份幻想。
更幸运的是，虽然对城边的小巷并不熟悉，却认识这一片绵延的山林，山林另一侧，有一座属于自己家的小木屋，原本是父亲担任护林员时，自己请人建起来的一座屋子，后来重新修缮扩建了一下，就成了家里人度假时常住的地方，自父母不得不在外地工作之后，又成了自己和朋友玩乐的地方。
所谓朋友，对于他内向而孤僻的性格来讲，其实也就只有一铭和锦华氏而已，自从中学以来，他就得了逃避与别人交往的症状，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其他人也不会与他交流，但他无疑是幸运的，不论是一铭，还是锦华氏，都让他免于面对孤身一人生活的窘境。
想起锦华氏，心中莫名窜上一股悲伤的感觉，当自己前往林中的小木屋，苟延残喘着静静等待终末降临时，她在做什么呢？当她知道自己的死讯的时候，又是什么心情呢？
应该会在大哭过一场后，若无其事的继续学业吧，这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，也是个坚强自立的女孩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强烈的喜欢，不，用她的话来说，是爱上自己，但无论如何，她都不会做出殉情这种蠢事的人，这无疑又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。
不过，虽然锦华氏是个毫不掩饰自己感情的率直女孩，总是喜欢坐在他的对面，鼓着棉花糖一样丰满柔软的脸颊，用她特有的暧昧眼神看着自己，也总是在日常生活中，说着其他话题，突然的就冒出一句“因为我爱你啊”这种简直不像是女孩说出来的话，但无论如何，就这样想象出‘不会殉情’的念头，再为此而感到高兴，真是件羞耻的事情啊。
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。
在绝望中，感受平时感受不到的幸福，也是一种另类的救赎吧，寻找这种无可奈何的救赎的李明，在密林中踽踽独行，只留下一行，被拉长到抵在视野模糊之处的影子。
然后在这片密林中，迷了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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